65-千百年后的某一天，隔绝在河流两岸的人们渴望着见到彼此。

66-漫长的河流，看不见源头与去向，仿佛从天际通向天际。

67-河流仿佛静止，看不到流动的痕迹。就算狂风吹拂也没有浪花，就算骤雨倾洒也不见波澜。

68-河流无比清澈，站在岸边就能够看清楚水底的砂石。看不到任何游动的动物，看不到任何摇曳的水草。

69-任何人、任何物，只要落到河面上就会沉下去，永远无法见到天日。

70-河水和普通的水没有任何区别，能够正常饮用。

71-把水从河中取出后就会变得普通，把普通的水倒入河中后就会变得特别。

72-千百年来，人们都无法跨越这条河到达对岸。

73-试图泅渡者葬身水中，驾驭舟船者沉尸水底，溯求源头者无功而返，架设桥梁者无一成功。

74-漫漫长河，无一处可渡。

75-河流左岸的人们说：“我们来修一座高塔，它要像天一样高，站在这上面就能够触摸到太阳。”

76-河流右岸的人们说：“我们也来修一座高塔，它要穿过天空中的云朵，塔身要向河流对岸倾斜。”

77-河流两岸的人们说：“当两座高塔最终连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能通过它来抵达对岸。”

78-人们用铸造的铁锭来作为砖块，用融化的铅与锡来作为灰浆，修建着两座高塔。

79-左岸的塔，人们称之为黎明；河流右岸的塔，人们称之为黄昏。

......

——节选自《创世杂录 · 第二十五部分》

深夜的安格市，呈现出一副完全不同的光景。如果说这里在白天还勉强维持着那份平静与繁华的体面，到了这时就已撕下了那份伪装，变成了属于这个名叫白山的组织的天地。两幅面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并且后一幅才是这座城市真实的现状。

本身这就是一个被强行捏在一起的松散联邦，在内战爆发之后更是变成了一盘散沙，几个势力较强的邦在角逐谁是新秩序的制定者，而那些远离前线且势力较弱的邦则只能自谋生路。

内战的战火并没有蔓延到地处后方的这里，却也烧断了几条维系它的命脉，曾经的秩序出现了动摇，那么新的秩序总会补上空缺。当捉襟见肘的市政府不再能掌控局面，取而代之的就是残忍与灰暗的白山组织，暴力总是一种能够最快建立秩序的手段，一直都是。

刚开始还保持着某种共存的状态，相必假以时日一切都会发生彻底的改变，就在势力的此消彼长的时候。爱丽丝离开了仍然亮着的的警察局，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远处另一个路口的方向燃起了冲天的火光，而别的方向则传来枪声与喊叫声，这已经成为了城市夜晚的常态。

“霍华德那家伙真是的，明明是同类，明明拥有着力量，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呢？非要按照人类的方式与法则来生存，非要自己去适应这里的规则。”爱丽丝自言自语着，就算旁边有一辆着火的轿车飞驰而过也不为所动。

她突然间停了下来，说：“我想也是，如果彻底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那么我们和风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是一间街角的小酒馆，它有着昏暗的灯光、嘈杂的声响、笼罩的烟雾以及浓烈的酒精味，就像是安格市里的其它酒馆，总是在深夜之时开放，成为了属于少数人狂欢的乐园。特别是在它被白山组织中的一小撮人当作据点之后，更是如此。

狂欢本来可以像平时那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酒馆的大门被猛地推开，然后一个瘦削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情，就连站在场地中间的人们也自觉地向左右分开从而让出一条路。

因为这个男人是这一小撮人的领导者之一，他才刚出去参加白山组织的集会不久，此刻却如此狼狈地返回这里。

他摸索着坐到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双手的颤抖一直没有停下，头上在不住地冒着冷汗。

“乔治？！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旁边一个强壮的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他也是这一小撮人的领导者之一。

旁边一个蓄着胡须的人说：“是啊，上边有给我们调停吗？那边几个街道到底划给了哪一边呢？”

“你怎么发抖得这么厉害，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吗？”另一个有些胖的人充满担忧地询问着。

瘦削的男人摆了摆手，用颤抖的声音说：“先别提这些了......给我拿一些酒，要最烈的那种......”

蓄着胡须的男人摆了摆手，站在场地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向了仓库，他刚来这里没多久，在一番搜寻之后，拿走了一瓶蒸馏的烈酒。他把酒递到了蓄着胡须的男人旁边，说：“这就是我能找到的度数最高的了。”

“不不不，你弄错了。”蓄着胡须的男人把烈酒放在了一般，转而起身走向了墙边的自动售货机，拿出了一罐不含酒精的汽水，“对于那个经常喝果汁的家伙来说，这就已经是最烈的了。”

那个瘦削的男人接过了汽水，他打开了拉环，然后将它一口气灌了下去。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不用再考虑那几个街道的归谁所有了，它们肯定是我们的。”

“为什么呢？”那几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询问着。

瘦削的男人急促地呼吸着，惶恐地说：“和我们竞争的那些人们都死了，就在刚才，就是我亲眼看到的，就在那个会场里......”

“你去那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我说，就是那个爱丽丝来到了会场，她一进来就杀了乔治大队长。那些人们都开了枪，可是没有一颗子弹能够打中她，我能看到所有的子弹都在空中乱飞，然后子弹就把坐着的人们都打死了！”瘦削的男人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出任何一句话或者发出任何声音。瘦削的男人有些不满地说着：“怎么了，你们都不相信我们？这是真的，上边的人们在隐瞒真相，爱丽丝真的存在，并且她一直在找我们白山的麻烦，可我们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发誓这是事实，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到这里......”

那个强壮的男人突然间抬起了双手，并且不断地用眼神向瘦削的男人后方瞟着。

瘦削的男人不为所动，仍然在说：“非要我把爱丽丝长什么样说出来你们才能相信吗？那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皮肤是白的，头发是黑的，看着就像是一张黑白的遗照，或者说是还没有下葬的尸体。真的，你们绝对不会想见到她的。”

蓄着胡须的男人戳了一下瘦削男人的胳膊肘，小声地说：“看你的身后。”

他还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一只冰冷而又有力的手就搭到了他的肩膀上，这使得他像触电一样打了个冷颤，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是的，这是一张他绝对不会遗忘的面孔，他才刚从那里逃离，没想到现在这又主动找上了他。瘦削的男人断断续续地说：“爱......爱丽丝，很抱歉......我不是在讽刺......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想怎么评价那是你的事情，我应该也不需要在意这个吧？”爱丽丝使劲地拍了拍这个瘦削男人的肩膀，然后指了指场地上那些举起手枪的人们，“能坐上这个位置，说明你应该很聪明，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放下枪，这是命令，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瘦削的男人对酒馆里的人们这样说着，短暂的沉默过后，那些原本对准爱丽丝的手枪就已经全部收起。

有些胖的男人说：“爱丽丝......女士，您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到了这种地方，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呢？给我调一杯酒，要你们这边最有特色的那种，然后我想听你们讲故事。”爱丽丝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笑着注视着架子上摆放着的那些酒瓶。

调酒师正在熟练地将那些不同的酒放在调酒壶中摇动着，爱丽丝则有些入迷地看着调酒师那花哨的动作。那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商议了很久，最终他们把蓄着胡须的男人推到了爱丽丝的身边，这个男人故作镇定地说：“你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那就讲一下你所知道的有关白山的一切吧。”爱丽丝从调酒师里接过了那杯调好的鸡尾酒，上层的天蓝色与下层的血红色层次分明，就连交界处两种饮料也互不混合，仿佛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关系的，我这边情况还好，至少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坏。”菲利亚摆弄着另一个备用的通讯器，一边发送着那些她之前录制下来的影像，一边从地上艰难地站起身。

身体的伤口够得到了及时的包扎，被切断的骨骼也通过特殊的绷带得到了固定，尽管那些被破坏的手指已无法恢复，但这样简单的救治还是让她的身体多少恢复了一些。再加上轻巧的机械外骨骼的协助，让她能够再度站起来，再度按照自己的想法移动身体。

她从外套的一个隐秘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车钥匙，轻轻按动这上面的按钮，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全副武装的轿车就从远处疾驰而来，并且准确地停泊在了她的身边。菲利亚坐进了轿车的驾驶座，她将车钥匙插进方向盘旁边的锁孔，轿车就很快切换成了手动驾驶的模式。

菲利亚手握着方向盘，驾驶着轿车向着远离这里的方向驶去。车辆行驶的速度一反常态地有些慢，前进的方向也并不明确，就像是她此时的内心。

在将通讯器与轿车的系统进行无线连接后，轿车的音箱中响起了雷多米尔那有气无力的声音：“真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战时会议是这样进行的。”

“所以说，格利斯并不是在几个地点之间快速移动，而是同时出现在你们所在的几个地点。是这种情况吧？”塞琳娜的声音随后响起，此时的她正身处于一辆伪装成丛林的装甲车中，一面指挥着战场中武装力量的动向，一面进行着这样的通讯。

“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这些，而是格利斯到底是怎么能够做到这些。”凯特坐在工作台前，对着开启了免提模式的通讯器这样说着，“雷多米尔，我收到你的情报了，我们可以确定寒极方向的那个基地非常关键，但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这么重要。”

塞琳娜说：“更多的情报吗......我这边已经按照那些目标点的位置开始了攻击，并且还发射了侦察机，很快就能清楚那边的具体情况的。”

菲利亚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地说：“看到录像里格利斯唤醒那几个机械士兵的场景了吗？你们赶快查一下它们的编号，还有它们的数据，一定能够发现什么的！”

参与通讯的几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音箱中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寂静的轿车内此时只有菲利亚的呼吸声，对于她而言此时的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好在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音箱中很快响起了属于塞琳娜的声音：“找到了，这些机械士兵都被同一个信号源入侵过，这里只有入侵时的数据，入侵以后它们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凯特说：“入侵的信号源距离这里非常的远，按照延迟的距离来看，可能位于地球的另一边。”

“这个信号源的运转情况不太好，似乎是在同时进行着好几个大型运算程序，真不知道格利斯为什么还要用它来操控这些机械士兵。”雷多米尔操纵着手中的微型电脑，他看着最终计算出来的数据，认真地描述着它们。刚开始还有些困惑，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个有些难以置信的事实。

而菲利亚抢先一步将这一切说了出来：“意思是真正的格利斯就待在寒极那边的某一个目标点，然后操纵着几个不同的身体吗？有没有可能那个信号源就是格利斯本身呢？”

凯特握着拳头，对着通讯器说：“我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他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他就像是一个高明的人偶师，躲在暗处操纵着一切。”

“等等，市政厅又给我发来了消息，并且是加急的频道——”在一阵嘈杂的声响后，雷多米尔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坏消息，格利斯很快就要完成对天际线大楼的占领了。”

“天际线大楼？格利斯要占领天际线大楼......”塞琳娜机械地重复着她所听到的东西，她愣在原地，脑海中的思绪却在不断地流转，突然间，她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对着通讯器说，“就连至高无上的塞科洛都阻止不了他吗？”

回应她的仍然是沉默，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那么这已经成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稍加联想就能知道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现在的格利斯就能够操纵着几个身体在黎明市里兴风作浪，使得塞科洛与半影都对此焦头烂额；而在他完成对天际线大楼的占领后，这将成为他最大的助力，届时他将会使用着更多的身体，用同类的力量去毁灭每一个战场，消灭所有与他为敌的人。

本来以为战争才刚刚开始，本来以为真正的决战还需要等待，自认为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没想到格利斯的准备更加充分，以至于在此刻发觉之时都已到了接近完成的地步。就像是那些潜伏期很长的疾病，刚开始时毫无征兆，一旦察觉出异常就已到了无可逆转的晚期。

转变快到让人有些无法接受，本来还在进行着战时会议讨论接下来的局势，现在却发现原来毁灭与死亡就近在眼前。

塞琳娜看着悬浮窗口上显示的战场情况，手里紧紧地抓着通讯器，说：“侦察机现在锁定了寒极那边基地的位置，我们已经开始了攻击，应该还来得及吧？”

雷多米尔从地上稍微支起身体，看着远处那形状已经彻底改变的天际线大楼，那些被冰雪包裹的奇形怪状的机械在不断地产生并且飞向天空，那些血红色的冰层只差一点就能够将整座大楼彻底覆盖。他叹了口气，说：“市政厅那边说只剩下五分钟了，这是最乐观的估计，我们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还是太晚了。”

听到这些之后，菲利亚并没有说什么，此时的她无比平静，就只是继续将轿车向前开，她的眼睛紧盯着每一个岔路口，搜寻着任何可能的机会。

局面的发展已经远超塞琳娜的认知，不论她之前和菲利亚怎么进行推演都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仍然不甘心地问：“那么现在调转方向进攻天际线大楼呢？我们能不能抢在格利斯占领之前把它摧毁呢？”

能够听到通讯器里塞琳娜的焦急的声音，也能够看到前方仍然在缠斗的格利斯和代号：MO，不论是计划还是梦想，那些他一直想要实现的东西，曾经离他那么的近，此时却已遥不可及。就像是地平线，一直处于天际，但是始终无法抵达。

怀表造型的触发器仍然拿在雷多米尔的手里，触发器已经变得和原来不再一样了，它的使用者也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他说：“要是阿莫在的话，这一定能做到的，可是现在阿莫已经......”

“雷多米尔！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雨突然间出现在了雷多米尔的正前方，并且在试图触碰着他的身躯。

“怎么会这样......”雷多米尔剧烈地咳嗽着，他突然间感觉到口中出现了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剧烈的疼痛在身体各处同时传来，那些原本正在愈合的伤口全部恶化，再度流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衫，“光辉......她的光辉正在消亡......这就是终点了吗......”

“请不要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雨本能地想要帮助雷多米尔，可是她那投影一样的身体完全无法发挥作用，就只是互不干涉地穿过了实体，不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那个名叫雨的女孩就在自己的面前，似乎在呼唤着自己，也似乎在向自己伸出了双手，雷多米尔想去握住这双手，却发现自己连这份力量都不复再有。

“谢谢你们......我不会忘记......在一起的日子的......”雷多米尔用仅剩的力气这样说着，刚才还很强烈的疼痛现在变得越来越轻，并且身体上其他部位的感觉也在渐渐消失。每一次眨眼，都能够感觉到眼前的黑暗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漫长。

本来那一次的冲击就足以夺取他的生命，只是这些仍然留存在触发器之中的光辉给他带来了奇迹。而如今这份光辉都已经难以维系，这份奇迹也同样如此，使得他那残破的身体又重归本来的面貌。

或许是不断流失的血液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又或许这就是事实，远处那正在和冰雪鏖战的光辉变得越来越黯淡，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来自雷多米尔那边的通讯就这样完全中断，之后不论怎么尝试那边都已不再有任何回应。塞琳娜猛锤了一下桌面，说：“难道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毁灭吗？”

仿佛是作为回应，仿佛只是一个巧合，警报的声音突然响彻整片营区，紧接着就是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的不断弹出的警告悬浮窗口，每一个窗口都显示着不明飞行物入侵的警示。

其中一个悬浮窗口播放着来自前线的声音：“长官，敌人正在飞掠我们上空！”

“反击！撤离！快，不要浪费时间！”塞琳娜握紧了拳头，盯着悬浮窗口里显示的那些入侵者，这是一些由冰雪与钢铁组成的形状扭曲的机械生物，和她所见过的任何事物都相差甚远，“格利斯那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攻过来了吗......”

“长官，快看前面！那些东西已经......”

菲利亚紧咬着牙齿，默默地听着音箱中播放着的来自塞琳娜那边的声音，原本清晰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还开始夹杂着纷乱的电流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覆盖着冰雪的机械生物就突然遍布着这片天空，它们的眼睛都闪耀着血红色的光彩，就像是格利斯的那双眼睛，那双菲利亚绝对不会忘记的眼睛。

她仍然驾驶着轿车在街道上前行，没有明确的目的与方向，就只是沿着这条路行进，她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前往何方。远处天际线大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它变得狰狞而又扭曲，仿佛一只冲着天空张牙舞爪的怪物，不断有大型的机械生物从其中产生并且迅速向四面八方飞去。

天际线大楼的形状还在剧烈地变化，不复此前的规整，变得有些张牙舞爪，看起来格利斯仍然没有完全占领这里，但是悬念已经不大了。因为那个同类已经有余力在天际线大楼之中制造大量的机械生物，不用推测菲利亚也知道这些生物一定是前往各个战场，然后让局面向着对格利斯有利的方向发展。

唯独没有机械生物降落到自己的周围，仿佛这样的自己已经不被格利斯视作威胁，菲利亚感到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

“那些东西到底还有多少？！......附近的部队呢？附近的部队都怎么了......”塞琳娜的声音再度响起，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说，“快点，我来操纵主炮，你们......”

又是一阵杂乱的声音，紧接着来自塞琳娜的通讯也完全中断。原本四人之间的战时会议，此时就剩下了菲利亚和凯特二人。

长久的演练与谋划，无数次的模拟与推理，以及大量的物资、武器与人力，他们为这次注定会到来的战争准备了很多，却始终没有料到格利斯会以这种方式亲自下场参与战争。他们的对手其实一开始就是这个操纵着冰雪的同类，而在以他们与格利斯之间那份实力差距，不论做再多的准备都没有弥补的可能。

“又变成了这样了吗？现在的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凯特低声地说着，剧烈的变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第十五大街时的情景，突然间，她听到通讯器那边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与车轮急速转动的声音，“菲利亚，你这是要做什么？！”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一些。”就在那个左边的岔道，菲利亚看到了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那正是之前被格利斯入侵过的属于晨昏线的机械士兵，尽管已经彻底面目全非，但那仍然完整的晨昏线徽章还是让菲利亚一眼就将其认出。

她将油门一脚踩到了底，轿车在极短的时间内加速到了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并且带着这份速度径直撞向了这个被入侵的机械士兵。猛烈的撞击声之后就是四处飞溅的机械零件，外形仍然完好的轿车之中伸出了一条机械臂，它找到了那枚格利斯用于入侵机械士兵的血红色冰晶，然后夹着它带回了轿车之内。

曾经在第十五大街她面临着危险，那一次是突然降临的阿莫接连打退了欧米迦与格利斯的攻势；不久之前她又在外缘区遇到了危机，这一次是突然出现的名叫霍华德的同类拦住了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格利斯。同样的奇迹发生了两次，如今她第三次陷入绝境，是否还会有其他同类出现在这里改变这一切呢？

“不，绝对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们还是得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行。”菲利亚注视着那个被放在透明罩之中的血红色冰晶，这样对着通讯器说着，“凯特琳娜，好久没有叫过你的这个名字了，这一次我要和格利斯把那些旧账算清楚。”

几乎在同一时间，凯特就明白了菲利亚意图，她的双手在不断颤抖，有些失控地喊着：“菲利亚姐姐，菲利亚——”

菲利亚笑着摇了摇头，她关闭了车里的音箱，轻声对着通讯器说：“不知道这是否管用，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凯特琳娜，这段时间你真的长大了很多呢。”

在这之后，通讯就这样被切断了，凯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前方的墙壁，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那平静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那么，该和我的老朋友聊一会天了。”菲利亚拿起线缆，将它连通了装着血红色冰晶的罩子，然后说，“喂，格利斯，这里是菲利亚，你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但是她知道格利斯绝对能听得到这些，既然是格利斯亲自操控着这些身体与机械，那么同样的这些身体与机械上所感知到的事情格利斯绝对都能知道，只是反应的优先级有所不同而已。

很显然她此时并不在格利斯的考虑范围之内，于是菲利亚顿了顿，学着格利斯那轻佻的腔调说：“我知道你在听着呢，格利斯，或者我应该这样称呼你——白色头发的天使。”

“什么？！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就像菲利亚预料之中的那样，格利斯的声音突然在轿车内响起，那块血红色的冰晶也迅速开始波动与生长，试图侵入和破坏这里的设备，却又突然间停在了原地，被这个透明的罩子所限制。

“我所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很多，白山之城另有所指，你们所做的虽说是遵循神的旨意，但这是你们的神，而不是我们人类的神。我说的这些，应该也都是事实吧？”菲利亚一边用这些话语挑衅着格利斯，一边让轿车驶向了黎明室内，向着城市中心的方向疾驰。

“你这家伙，那时我就应该把你给......”车里响起格利斯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那块血红色的冰晶在剧烈地颤抖，无比直观地展现了他此时的状态，“你这个低级的生命，我早就应该把你撕成碎片！我......”

仍然是他的声音，仍然那份熟悉的语调，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傲慢与玩世不恭，多了一些狂躁与歇斯底里，以至于听起来更像是野兽的咆哮与怒吼。

本来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本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他操纵着多个身体去做不同的事情，他独自应对着所有的仇敌与对手。这很风险很大，同时收获也非常丰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主导了整个节奏。

排除了几乎所有的不安定因素，让战局的天平向着他的这一边倾斜，他几乎能够彻底占领天际线大楼，他开始制造大量的机械生物来替他前往各个战区，距离最后的胜利真的只差最终的那一步。

就在格利斯迈出这一步的时候，那个令他感到不快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想要忽略这些，却很快发现这已经到了他不得不重视的地步。菲利亚，这个他之前并不在意的人类，这个他可以无比轻松地杀死的人类，如今却成为了他眼中最大的威胁。

基地外的爆炸声仍然没有停歇，不过都已经远去，杰夫用他的生命作为诱饵引开了针对这里的攻击，为基地之中忙碌的奥萨卡与劳伦斯争取了相当宝贵的时间。

尽管局面很乐观，可两人的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他们一直在盯着这几个身体占用的能源与运算力的情况，每当有其中一个发生剧烈变动就立刻重新分配资源，确保格利斯的这些身体尽可能地都处于最佳状态。

他们就好像是两个手忙脚乱的泥瓦匠，在狂风暴雨之中修补着一座四处漏风的破房子，苦苦支撑着寄希望于这一阶段的结束。所做的工作就是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可问题是他们进行到现在，发现四处都有破洞要填补，而眼下早已无墙可拆。

原本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格利斯即将占领天际线大楼，甚至都已经开始利用天际线大楼来制造那些用于协助的机械生物。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其中一个身体的负载突然暴涨，直接达到了无法显示的程度，紧接着那几个身体纷纷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以至于基地里显示的所有数字都变成了醒目的红色。

这些数字还在继续快速上升，奥萨卡立刻说：“格利斯，请不要激动！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在意太多！”回答奥萨卡的，就只有格利斯这样的话语。就算奥萨卡想要按照格利斯所说的那样忽视这些，但是基地中设备的运转情况已经到了任何人都必须得注意的程度，所有的数字都已经变得无法显示，悬浮窗口上的数据与图表一片混乱。

“冷静，格利斯，快冷静！我现在必须得切断......”奥萨卡当机立断，要暂时切断控制以保护这里的设备与存储器，可他还是迟了一步。温度不断升高的设备已经无法接受任何指令，一缕缕的青烟与烧焦的气味在四处腾起，电火花也在不断地闪烁。

“早就该死去的家伙，我一定要，我一定要......”格利斯一直在重复说着这些，他的声音刚开始还一切正常，很快就开始变得扭曲，夹杂着大量杂乱的电流声，并最终在一阵持续而又尖锐的蜂鸣声后彻底归于平静。

仿佛在回应着这份变化，那些在天空中翱翔的机械生物也突然全部停止了运转，它们眼睛之中那份血红色的光彩也已经熄灭，现在正分崩离析地向地面上坠落。

菲利亚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样的冒险似乎取得了一些效果，但是她没有将轿车停下，因为她又听到了格利斯的声音。

尽管有些微弱，尽管已不复之前的傲慢，但他仍然是格利斯，那么就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格利斯此时在说：“真有你的啊，菲利亚，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东西？！”

寒极基地，全速运转的排风扇将室内的烟雾迅速排出，忙碌的修理机器人正在抢修着刚才被烧毁的部分设备。短暂的停顿之后这里就重新恢复了运转，尽管已不再是最佳的状态，但随着抢修的进程，这里很快就会恢复至原有的状态，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就行。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或许奥萨卡可以等这个时间，但是格利斯根本等不下去，他无比焦急地问：“奥萨卡，我现在感觉力量不如原来了，基地这边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刚才的过载，我们已经尽量控制住了损失，但还是有十分之一的设备受到了影响。按照这样的维修进度，还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完全恢复。”奥萨卡握紧了颤抖的双拳，对格利斯说，“我能看到那时你是在和一个名叫菲利亚的女人进行对话，她为什么会值得你这么生气呢？”

“听着，奥萨卡，我和她还有一些账没有算清楚。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的。”格利斯这样说。

奥萨卡说：“可是这场战争呢，难道这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吗？”

“就这么说吧，如果这件事情没有解决，那么就算是取得了胜利也将会变得毫无价值。”

“你可是同类啊，难道她有这份能够威胁到我们的力量吗？”

“事实上她真的有，到那时我们都会失去一切的，所以我要避免这样的可能。”

“我知道你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就算如此，你也能够以另一幅面貌另一种身份出现的，何必在乎这些呢？”

“不，你真的不懂，你不知道这对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格利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无力，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不要再争论这些了，这一次请你一定要帮我，否则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明白，我之前就是这样做的，我之后也会继续这样。”奥萨卡盯着眼前的的悬浮窗口，就算是设备正在渐渐修好，那些正在恢复的能源与运算力也都被格利斯的几个身体迅速占用，丝毫没有任何空余的可能，“可是，之前的我们都没有那份余力，现在的我们又该怎么做到呢？”

“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那么你觉得我和朱利亚之间是什么关系呢？”菲利亚一边看着前方的路况，一边说，“既然做了这些事情，那么总有人会知道的，并且所有人也都将会知道的，不管你们再怎么欺骗和威胁也都没用。”

轿车里很快传来了格利斯的声音：“我警告你，不要这么做。”

菲利亚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地说：“当初凯特她只是知道了一点点和这相关的东西，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些，你们就为此将整个第十五大街的人灭口。那么，你觉得和我说这些有用吗？”

“你等着，我知道你在哪里......”

格利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菲利亚就突然间笑出了声，她笑得无比开心，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到底在笑什么？”格利斯这样说。

“如果你真的能过来的话就早来了，又何必说这些呢？”菲利亚注意到那块血红色的冰晶猛烈地抖动了几下，她立刻摆了摆手，说着，“别费力气了，格利斯，这个是电磁约束的屏蔽罩，那个是单向传输的数据线，你入侵不了这里的系统的。”

菲利亚拍了拍装着这个血红色冰晶的屏蔽罩，说：“在网络和通讯科技方面，我们可是专家。刚才那会你的运算量过多，导致了系统过载，然后又重新启动了一次，看起来你们的过载保护做得不怎么样呢。果然，现在的你和我们经常使用的电子计算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啊。”

她伸出因格利斯而残缺的手指，吃力地拨动着轿车方向盘旁边的几个按钮，伴随着一阵机械转动的声音，几组天线从车顶伸出，并且在不断旋转着进行搜寻，同时菲利亚也在轿车中不断切换着频段。

“快点住手，菲利亚！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格利斯的声音再一次有些失控。

“我当然知道，并且我也觉得很有意思，你们这些同类可比我们人类强大多了，就算是做了不少肮脏事，可为什么要害怕别人知道呢？是真的有所顾忌呢，还是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呢？”

“闭嘴！”

“我也让你体验一下，这份生杀予夺之权被别人掌控的感觉。”菲利亚仔细调整着旋钮，然后将那个播放的按钮打开，并且无比平静地说，“你们毁了我的一切，现在我也要做同样的事情。”

“......难道你们觉得现在这一切就是合理的吗？难道你们觉得一切本来应该就是这样吗？不，这一切根本就不应该是这样......”

菲利亚的声音，正在通过轿车顶上的天线，向着这座城市广播着。不论如何，在这其中里总有一些人能够注意到这些，在这其中总有一些人会听广播的内容，在这其中总有一些人愿意相信菲利亚所说的东西。

一旦这样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之中扩散，那么想要抹消它的影响就会变得极其困难，这也正是格利斯最为担心的。

“快点，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绝对不能让她把那些东西散播出去！”格利斯的声音在寒极基地之中响起，变得焦躁而又慌乱，和他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

站在一旁的劳伦斯说：“警察局那边还有我们的军队，应该可以拦下她。”

“之前雷多米尔找阿莫的时候肯定袭击了那片区域，恐怕现在也没有多少力量了吧。”奥萨卡摇了摇头，他非常清楚雷多米尔的行事风格，因此对警察局那边完全不抱有任何乐观的估计。

格利斯的声音再度响起：“这边设备恢复得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再制造一个新的身体呢？我要亲自拦住她，让她彻底闭嘴。”

劳伦斯看着那仍然是全部满载的运转情况，说：“这里一直是满负荷的状态，恐怕无法负担起更多的运算。”

“除非——”奥萨卡叹了口气，继续说，“除非能够放弃其中的一个身体，这样才有可能腾出空间来。”

“可是，现在的我又能放弃哪一个呢？”

每一个身体都在做着极其重要的事情，每一个身体无法轻易舍弃。

正在和塞科洛争夺天际线大楼的身体他不能舍弃，这是他之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并且一旦舍弃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将会全部白费；

正在拖住欧米迦的身体他不能舍弃，必须要控制住这个忠诚于塞科洛的同类，以免她在别的战场破坏，导致整个计划全部崩盘；

正在和代号：MO战斗的身体他不能舍弃，夺取这个身体和这份力量是他计划最关键对于一环，绝对不是轻易放弃的时候；

正在拼命阻拦霍华德的那根身体他不能舍弃，这个同类对他充满了敌意，一旦轻易舍弃那么很有可能连寒极基地都会被这个同类所摧毁。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被困在半影的黑暗之中的那个身体，可是他无法挣脱这片黑暗，并且这个身体也只得到了勉强能够维持基本运转的能量，以至于孱弱到根本无法完成任何工作。

整个计划已经准备了许久，现在正处于全面铺开的状态，每一个部分都是紧密相扣的，只要有一部分受到影响就会波及全局。他操纵着五个身体来完成这些事情，就是为了四处出击从而让局势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尽管实际的过程中遇到了些困难，却也大体上问题不大。

可是菲利亚现在所做的事情打乱了格利斯的一切部署，他不得不将消灭这个女人列为最优先去做的事情，可问题就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再去做另一件额外的事情的余地了。

霍华德和代号：MO都是自己的敌人，欧米迦只会听从塞科洛的命令，而塞科洛现在正全神贯注地和自己争夺天际线大楼的控制权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沟通的可能。

那么他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只剩下半影那边了，尽管他并不情愿这么做。

无边无际的黑暗，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或许这里是半影最喜欢待着的地方，但对于格利斯而言就完全相反了。

今天真是非常糟糕的一天，他不仅得忍受着这份令他厌恶的黑暗，还得以这样诚恳的语调和他最看不起的那个同类交谈。这让他感到有些压抑和耻辱，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半影瞟了一眼低头俯身的格利斯，说：“居然能够看到格利斯将军这么和我说话，真是难得。”

“行了，行了，那么你到底愿意不愿意相信这些呢？”格利斯抬起头来，尽管这里并没有尘土，他还是在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衣服。

“既然是菲利亚，那么她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相信的，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参与。”

格利斯说：“可是，你愿意看到那些低等的人类知道过去的真相吗？我们构建了这样的世界，谁也不愿意看到它的倒塌的。我知道你经常和人类混在一起，但是你应该还是站在同类这一边吧？”

半影的脸色仍然阴沉，他向格利斯伸出了手，说：“如果你能承诺之后不来这里的话，我可以帮你一次。”

“就这样放走我了吗？难道你不在乎战局了吗？”

“我想明白了，这里的战争是他们的事情，我要做的是我自己的事情。”半影再度将自己的身影沉入了黑暗之中，缓缓地说，“并且，关于阿莫这一件事情，不论是你、我还是塞科洛，都是失败者。”

“那么，就这样吧。”格利斯笑着握紧了半影伸出的那只手。

在这座位于寒极的基地之中，只剩下了奥萨卡一人，分身乏术的格利斯早已忙着去寻找解决困局的方法，而劳伦斯从刚才开始就已不见了踪影。

而等到再度见面之时，奥萨卡看到的已经是监控窗口之中那劳伦斯站在反应堆前的画面，以及他留下的一份无比简单的遗书。

此时，奥萨卡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怎么了解劳伦斯，并不怎么了解这个本以为很熟悉的年轻人。只是现在已经太晚，连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出口，监控窗口之中的劳伦斯就已经纵身跃入了反应堆的进料管，随即消失在了这片炽热之中。

与整个精密运转的基地相比，劳伦斯的身体无比渺小，却为一直满负荷运转的基地增添了一点点的额外能源。微不足道，至少也足以为格利斯那个刚从黑暗之中脱身的虚弱身体勉强提供支撑，让他能够去做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

只要是能这样，也足够了。

“......这是一种习惯，人们把自己称之为人类，把自己所处的行星称之为地球，把围绕其运转的恒星称之为太阳。我们是这样，最早的人类也是这样......”

疾驰的轿车之外，沿路的风景在不断地随之变换着。而那血红色的天空与横亘在地平线上的太阳，一直没有任何改变。

“......他们杀掉了所有的人，烧掉了所有的尸体，他们凶残而又虚伪......”

在那一成不变的天空中，菲利亚隐约看到一丝转瞬即逝的黑暗，然后很快周围就开始飘落起了晶莹的雪花。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也许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至少这比那些家伙编造的谎言要更加接近真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发现自己的广播已经被切断了，但她还是把所有的东西都说了出来，这让她很久都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样的轻松。

雪越下越大，地面上迅速出现了积雪与冰层。高速行驶的轿车在这样的道路上，并没有任何打滑与失控，反而是速度变得越来越缓慢，那些冰层仿佛有生命那边攀爬上了快速转动的轮胎，并且将渐渐将它牢固地钳制住，并且逐渐将车内部的部件都逐一冻结。

这一次地面上结冰的厚度与范围，都比以往要小很多，就连空气之中的寒意也缺少了以往的那份凛冽。

不论怎么踩动油门，轿车都纹丝不动，轰鸣的发动机也迅速归于沉寂。菲利亚轻叹了口气，她轻轻扭了一下车钥匙，将它拧到了关闭的位置，看起来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你的兜风结束了，女士。”格利斯从天而降，落到了轿车的前方，然后一击打碎了前挡风玻璃，“你是对的，我要是能过来的话，就不会和你说那些废话了。”

他的羽翼不复之前的强韧，变得透明而又脆弱，并且在不断地碎裂。就算能依靠基地中多出的那一点点能源来维持这个身体行动，却也已经濒临极限，因为此时的他正在艰难地维持着几个身体之间的平衡，整个基地也处在超负荷运转的状态。

厚实而又坚固的前挡风玻璃在格利斯的攻击下轻易地变成了碎片，飞溅的玻璃与冰块刺穿了她的身体，鲜血也从伤口之中迅速流出。格利斯掷出了一根的冰凌，让它刺进了菲利亚的腹部。

无比剧烈的疼痛过后是渐渐丧失的知觉，眼前的景物在迅速变得模糊，四周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任何奇迹，只有那冰冷的现实与同样冰冷的格利斯。菲利亚缓缓地说：“你将自己变成了......我们能够认知的状态。”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无聊，真没见过你这种主动来找死的。”格利斯轻蔑地看着仍然还有呼吸的菲利亚，这一次他又取出了另一根冰凌，并且握着它跳到了轿车的前盖上。

冰雪的羽翼已经消散，裂缝也开始在身体上蔓延，格利斯现在的状态比菲利亚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至少做眼前这一件事是足够的。

“我知道......你会靠近......”在那根冰凌彻底刺进她的胸膛之前，菲利亚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车钥匙，将它向着相反的方向扭转到底。

冰凌刺穿身体的声音与轿车内机械结构转动的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被随后到来的轰鸣声彻底掩盖。爆炸的火球升腾而起，驱散了一直盘踞在这里的寒意。

亮光，周围都是明亮的白光，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菲利亚在这片白光之中摸索着前行，突然间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片精致的花园，在蓝色的天空与金色的阳光下，五颜六色的鲜花正在尽情地绽放。旁边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正在仔细地修建着树枝，一看到菲利亚的到来，他就无比激动地说：“菲利亚大姐？！真的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赫拉诺，能够见到你真的很高兴。”菲利亚拍了拍赫拉诺的后背，然后继续沿着花园的小路前行。

白色的云朵在天空中不断变换着形状，绿色的叶片也显得无比充满生机，喷泉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幅墨镜，此时正看着手中那份有些陈旧的报纸。

仿佛是听到了菲利亚的脚步声，这个金发女人立刻放下了报纸，并且将墨镜摘了下来握在手中。

菲利亚又眨了眨眼，眼前这个坐在长椅上的已不再是金发的女人，而是一个面容有些沧桑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菲利亚无比熟悉，以至于一见面就脱口而出：“朱诺先生......”

“是菲利亚啊，谢谢你帮忙照顾凯特。”朱诺拍了拍长椅的椅背，对菲利亚说，“来坐一会吧，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说起来，就只有你来这里了吗？”

“是啊，就只有我来这里了呢。”菲利亚环顾着四周，不论是天空还是花园，这些景色都在渐渐变得模糊，她笑着说，“真的是这样啊，他们都没有来，就只有我来到了这里啊。”

“这真是太好了......”

在爆炸的火光彻底吞没一切之前，格利斯那闪烁的双眼中映出了菲利亚那满足的笑容；而菲利亚那无神的双眼之中，映出的则是格利斯那扭曲的面孔。

他在高呼，他在怒吼，他从来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愤怒与屈辱过，就算最终阻止了菲利亚，就算亲手杀死了这个碍眼的人类，一切都很成功，他却依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从他被菲利亚搞得方寸大乱开始，从他宁可打乱计划也要将菲利亚杀死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被对方掌控了节奏，行动再怎么成功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可是他真的别无选择。

过去的一幕幕场景在他的脑海中重现，他大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奥萨卡所在的基地里，那些代表着格利斯每一个身体状况的数值，再一次迅速飙升，并且全部到达了无法显示的程度。

不论是此时愤怒而又不甘的格利斯，还是早已不再有生命的菲利亚，都被这迅速扩张的爆炸火球彻底吞噬。

烈焰渐渐熄灭，浓烟渐渐消散，在遍地的余烬之中，格利斯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已无法维系，最终破碎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爆炸残留的热力之下迅速融化消解。

与此同时，在格利斯其他的那几个身体之上，也纷纷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注：本章题目“为你而流血的我”，来自于Imagine Dragons乐队的歌曲《Bleeding Out》，流血，为了你而流血。

When the day has come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

That I've lost my way around

我已经迷失了方向；

And the seasons stop

四季已经停止了更替，

And hide beneath the ground

如同深深埋藏在了地底。

When the sky turns grey

当那天空已经变得灰暗，

And everything is screaming

所有的事物都在尖啸，

I will reach inside

我会深入我的内心，

Just to find my heart is beating

只是为了确定我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Oh you tell me to hold on

你让我坚持到底，

Oh you tell me to hold on

你让我坚持到底，

But innocence is gone

但是纯真都已经不再，

And what was right is wrong

曾经的正确如今也变成了错误。

Cause I'm bleeding out

我现在正在流血，

So if the last thing that I do

如果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Is bring you down

就只是让你失望的话，

I'll bleed out for you

那么我宁愿为你而流血。

So I bare my skin

所以我赤裸着我的皮肤

And I count my sins

细数着自己的罪行

And I close my eyes and I take it in

然后闭上眼睛默默接受这一切。

I'm bleeding out

我正在流血，

I'm bleeding out for you

我正在为了你而流血，

For you

为了你。